嘉宾简介
徐星,中国科学院院士,古生物学家,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、博士生导师、所长,云南大学古生物研究院学术院长。主要从事中生代爬行动物化石及地层学研究,为推进恐龙古生物学发展做出了系统性和原创性的贡献。
划重点
1.从事野外工作的学者,很多乐趣都是用地质锤“抡”出来的,发表论文重要,这也很重要。
2.在命名的过程中,我们直接用汉语拼音或中文去命名,让恐龙身上有更多中国的文化色彩。
3.我们要用解剖学特征这种更传统的方式,重建恐龙到鸟类的“生命之树”。
4.回看基础科学发展历史,最开始可能没有人感受到它的使用价值,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古生物学会给人类社会的发展带来影响。
出品 |搜狐科技
作者 |周锦童
编辑 |杨锦
近日,2025未来科学大奖揭晓,季强、徐星、周忠和获“生命科学奖”,以表彰他们发现了鸟类起源于恐龙的化石证据。
现场连线的时候,徐星还在云南元谋的一座山沟里考察,信号断断续续的,徐星也不断挪步寻找着最佳位置。视频中的他,顶着烈日,戴着草帽,穿着防晒衣,脸晒得通红,向大家展示着手中的红色化石。
“你的草帽以后可以换成桂冠。”跟他连线的颁奖主持人饶毅打趣说道。
或许,对于徐星而言,桂冠早已在亿万年的岩层深处悄然加冕。
“抡地质锤”是一种享受
温文尔雅、彬彬有礼,是搜狐科技对这位“恐龙院士”的初印象,他会在回答每一个问题的前后都向提问者表示感谢。但只要和搜狐科技讲述起野外考察的故事,徐星温和的语气中便会流露出一丝兴奋。
“这次获奖主要源于我们发现了带羽毛的恐龙化石。我记得当时秋天过后去的辽西,我们住在农民的大炕上,我和周忠和老师还顶着大雪去野外寻找化石,真的很有意思。”
20多年前,在内蒙古二连浩特市进行野外工作,协助媒体拍摄纪录片的过程中,他们意外地在摄像机的记录下连续两次发现了两个新的恐龙物种,苏尼特龙和巨盗龙。“我想这样的场景,在全世界恐龙研究史上也绝无仅有。”
“还有一次,我们队员在新疆的小冲沟上发现了冠龙的化石,他激动地喊我‘徐队、徐队’,我看到那排暴露出来的牙齿就像艺术品一样,经验告诉我这是很重要的化石。”
后来,这枚化石被确定为侏罗纪时期的暴龙,比霸王龙还早,他们几个人激动地坐在一排小牙齿旁,久久不愿离去。
徐星最喜欢的地方,还是他的家乡新疆。新疆五彩湾地区有着漂亮的岩石和化石,蓝天戈壁都让徐星觉得离自然特别近,除了俯身趴在地上“扒拉扒拉”,他还特别喜欢“四仰八叉”地躺在沙地上看着天空,放空自己。
2005年新疆五彩湾恐龙化石科考 受访者供图
“在感受自然魅力的同时偶尔有些科学发现,这种感觉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,如果年轻一代的朋友也享受这种野外工作的生活,我想这会是一种有意思的职业。”
在徐星看来,“抡地质锤”是一种享受,从事古生物学研究的学者内心都对野外有一种向往,如果每年不去戈壁沙漠待上一阵,徐星都会有想念的感觉。
“许多科研工作者八九十岁还在一线工作,我们所奠基人杨钟健院士去世前几个月还在野外调查,如果真的热爱,所有的艰难困苦都不值一提,我们从事野外工作的学者很多乐趣都是用地质锤‘抡’出来的,发表论文重要,这也很重要。”
“我们一生之中不可能有那么多高光时刻,要从细小的工作中找寻自己的乐趣和幸福的感觉,这样才能长久地坚持下去。”徐星对搜狐科技如是说。
当搜狐科技问,发现鸟类起源于恐龙的化石是不是有种创造历史的感觉?徐星称自己没有过这种感觉,这种强烈的情绪感受反而是在日常研究中出现了。
“还记得有一次凌晨2点钟,我突然在显微镜下看见了原来没有发现的结构特征,当时真的特别兴奋,真想找人说说,可惜身边没有人。”
像上述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,正是这些故事拼凑在一起,才让徐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“恐龙院士”,他参与了80多种恐龙的命名,用汉语拼音或中文去命名,让恐龙身上有更多中国的文化色彩。
徐星是世界上发现和命名恐龙种类最多的人,但他只把这些归功于“比别人多了一点点运气”。
古生物学的挖掘,就像“开盲盒”一样,会碰到极端天气、会与恶狼“争食”,要处理队员的矛盾和心理问题,也要忍受腰伤。
“想办法调整自己的心态,尽快进入状态,总有柳暗花明的时刻,但也要学会接受失败,毕竟你不能用成功与否判定你的价值高低。”徐星如是说。
2023年内蒙古巴音满都呼恐龙化石科考 受访者供图
把研究成果写进教科书
徐星还跟搜狐科技分享了他的几个人生转折。
“其实我初中的梦想是当物理学家,因为我觉得爱因斯坦特别伟大,我跟古生物学第一次接触是收到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,当时我不知道古生物是什么专业,还问了高中老师,我们都以为是一个新学科,后来去了才知道是地质学的一个分支。”
徐星坦言,他开始根本不喜欢这个学科,所以那四年也没有特别用功,当然他也没浪费,读了很多书。后来到中国科学院古脊椎与古人类研究所攻读硕士,为了完成毕业论文,他开始认真地寻找、挖掘、修理化石,在这个过程中徐星发现研究化石是件有意思的事情,而且自己也很适合研究化石。
“其实我原来还想当软件工程师呢,但现在成为了一个古生物研究者,人生是很难预测的,我想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并发现自己很擅长做这两件事是很重要的,当然也很难,我觉得自己是很幸运的,毕竟我热爱的事业能够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。”徐星对搜狐科技道。
于是,他接受了“命运安排”。但他至今还保留着阅读物理学方面科普书的爱好,不仅如此,他还读哲学、历史、心理学。在他看来,如果当时从事物理学研究可能还做不出如今的成果,现在的他们为自然科学体系的建设做出了贡献,许多研究成果都被写进了教科书。
其实,早在2006年,《飞向蓝天的恐龙》就已经出现在小学课本中了,徐星感到很自豪,他觉得这篇文章影响了很大一批人,现在看依然不过时。文章反映着基本认知,但也会有一些缺憾,毕竟学科发展有了飞速变化。
就比如,上世纪张弥曼院士在两年时间内将2.8厘米大小的杨氏鱼头颅磨出了540多张断面磨片,制作出了20倍的放大模型,这种裸眼观察耗时耗力,对化石损伤很大;但90年代开始,很多科学家开始用CT观察化石内部,再后来利用离子加速器的方法来获取光源,观察到很多肉眼看不见的现象,“而如今,许多年轻人开始用人工智能、大数据的方式来研究化石了。”
“我们做演化生命学基础是重建‘生命之树’,但许多白垩纪、侏罗纪时期的化石DNA研究找不到了,所以我们要用解剖学特征这种传统的方式,把形态定量化后再进行分析,重建恐龙到鸟类的‘生命之树’。”徐星如是说。
当然,除了从化石角度发力,徐星也在追求分析手段的进步,他的学生就正尝试用人工智能的方法有效地处理CT数据,节约时间,未来用人工智能进行标本鉴定和分类也是他们要挑战的方向。
也许未来古生物学会对人类社会产生影响
徐星2000年第一次做科普的时候,现场观众加上工作人员才七八个人,但如今,各大博物馆成了香饽饽,经常“一票难求”。
徐星称科普的过程也反映了古生物学科的发展,“我刚开始读研的时候那一届只有我一个人,现在我们所有100多位研究生了。”
尽管如此,还是会有很多人觉得这个专业过于“冷门”,也有人质疑研究这些石头“没什么用”。
徐星表示:“科学驱动力一是自由探索,这是创新的源泉,二是需求,这是持续发展的动力,有些科学家倾向于解决实际问题,有些则偏向自由探索,也许现在看是无用的研究,但回看基础科学发展历史,最开始可能没有人感受到它的使用价值,比如电、磁,甚至谁也没想到爱因斯坦相对论会对GPS产生影响,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你会发现这门学科给人类社会的发展带来了影响。”
在他看来,奖项授予个人不见得有那么喜悦,但他为他们这个学科感到高兴,古生物学作为一个学科的分支,得到了公众和其他科学家越来越多的认可,这也反映了我们国家在世界上的学科变化。
谈及古生物学能给人类带来哪些启示的时候,徐星表示:“有些是虚的,有些是实的,我们做科学研究的一方面要在具体的应用实践方面提供价值,一方面也要提供一个宏观的视角去描述久远的图景。”
“地球历史上出现过5次生物大灭绝事件,我们研究大灭绝对当时生物多样性的破坏与影响、生物多样性锐减的过程如何影响生态系统、生态系统恶化对不同类型的生物影响程度、速度如何,我们还探究恐龙时期生态系统和今天生态系统的关系,这也为未来我们人类地球家园面临的变化提供一些认知和借鉴。”
古生物学研究常常“十年磨一剑”,面对当下快节奏的科技时代,又该如何沉下心来做这种“慢科学”呢?
“这是整个科学界面临的问题,我们要发文章、申请基金、参与活动,如果不能完成这些KPI会面临巨大的压力,有些青年科研人员甚至采取了极端行为。”徐星坦言,这不是某个科研人员能解决的,是整个科研环境的问题,需要科学界和科研管理体系形成共识,中国科学院就在进行改革试点,他们所也参与其中。
谈及未来研究计划时,徐星表示,未来他会尝试跟不同学科的研究人员沟通交流,进行交叉融合,更好地理解生命演化,他也会探索人工智能对古生物学的影响,希望在鉴定、分类方面有所突破。至于他本人,还会继续花时间进行科普,深层次地思考教育的未来方向。